第三十八章 尧之都，舜之壤，禹之封（七）

“我军阵亡约为三千五百人，不计失踪，其中步兵两千人，骑兵一千五百人，伤者逾千，必须尽快治疗，但药物短缺，随军大夫也少得可怜。青盐泽距离最近的大城县城还有一百里左右，飞虎军正好一人双马，那些受伤过重的末将建议给一个痛快，必须及时治疗勉强可以接受颠簸的伤员用战马先一步送到大城，受伤较轻但不能走路的，由士兵砍树制作担架抬到大城。”章邯吊着一只胳膊，哑着嗓子介绍伤亡情况，这一战虽然赢了，却实在惨烈，“还有，臧旻老将军阵亡，麴义、波才、许褚、卢三、张辽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势。”

吕布就站在林宁身边，闻言道：“主公，我麾下的都尉成廉、侯成、宋宪都阵亡了，请主公多加抚恤。”

这都是不可避免的，以少胜多，又是置之死地而后生，死几个武艺不精的将领不稀奇，没看连虎痴许褚都受伤了吗？林宁踮起脚，费力地拍了拍吕布肩膀，表示安慰，随即反应过来：宋宪也阵亡了？当初采用田丰之计，在西山峡谷设伏，宋宪任务完成得出色，但事后得知是以数千无辜的民夫为诱饵，林宁心里变得不舒服，但又不能对一个功臣说三道四。他不是心软，诱敌有很多种方法，没必要非得填进去几千人，还是几千老百姓，看来建立一支职业化的脱产军队是势在必行的。

章邯继续说：“我军步兵还剩五百多人，骑兵包括主公的亲兵营还有近四千，杀敌超过八千，俘虏四千八百人，包括羌兵主帅和副将，这都是吕校尉的功劳。”

李文侯在武艺上还比不过犹桑，和吕布只过了三招就支撑不住，被一举成擒。

林宁没耐心再听了，摆手让章邯住口。打扫战场完毕之后，就是为阵亡者举行告别仪式，为了一视同仁，林宁决定全部进行火葬，骨灰带回渔阳安葬，吕布没有反对。等把该办的办完了，楚军马不停蹄，决定继续南下，避免被恢复过来的羌军追击。田丰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，经过青盐泽一战，羌军亡魂丧胆，士气低迷，短时间内是不敢招惹楚军的，而且连主帅都被俘虏了，羌军要是不争气一点，现在估计成了一盘散沙。

以防万一，林宁性格谨慎，羌军在人数上还是多于楚军的，楚军伤亡惨重，战斗力完全崩盘，全靠吕布的飞虎军撑着，如果吕布有了二心……林宁还是不太信任吕布，为了避免内部发生动荡，越接近并州腹地越安全，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。

楚军开始急行军，走了二十里有上百名羌骑尾随，吕布请命驱散这些烦人的苍蝇，林宁道：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嬴光城府极深，吃过一次亏必然提起十二分的谨慎，小心对方诡计，我们只要到了大城，就不用提心吊胆了。”

入夜，楚军实在坚持不住了，本就打了一场殊死之战，又急行军一天，人的耐力再强也该到了极限。林宁无法，此时距离大城塞还有十里，距离大城塞南面的大城县城池还有三十里，总共四十里，大城塞残破，不足以抵御来敌，也没有物资，楚军根本不会停留。按照这种情况，明天早上赶路，急行军不过大半天的路程便能抵达目的地，林宁下令休息，安排一部分人守夜，为了做表率，尽管困得不行，林宁还是选择在前半夜亲自值守。

夜幕下，被嬴光重新组织起来地三万羌骑正停在楚军二十里外扎营，嬴光对白天的血战心有余悸，更不用说那些亲自在一线与楚军杀得天昏地暗的羌兵，一个个提起青盐泽就浑身哆嗦，遍体生寒。嬴光心知以如此状态的军队是无法再战的，他也没想着和楚军拼个你死我活，都到了这个地步，他唯一的想法是把李文侯和犹桑救出来。

“林宁，我小看你了，等着吧，等我掌握更多的权柄，建立一支如臂使指的大军，一定找你报仇！”

林宁打了个喷嚏，搓搓手，呼出热度不高的白雾。朔方郡在后世的内蒙古境内，此时还没有全球变暖，到了冬天，尤其是夜里，那叫一个冷，不夸张地说，少穿一件衣服能把人冻死。林宁缩缩脖子，靠近火堆取暖，围在一起的士兵都把崇敬的目光投向这个冻得三孙子似的老大，没说的，老大金枝玉叶和我们这些穷贱命一起受苦，我们还能抱怨啥？

少量羌骑仍在楚军大营的外围游弋，阴魂不散，和林宁一起守夜的许褚、波才都把神经绷得紧紧的，只要羌骑有所异动，两人就会唤醒全军。一直到了后半夜，羌骑仍如从前，林宁眼皮子打架，被冻得脑子昏沉，浑身竟然燥热起来，终于支撑不住，往后栽倒，被许褚眼疾手快扶住。

“主公！”

波才见林宁面色惨白，嘴唇青紫，身体哆嗦不停，探手在他的额头上一摸，先是吃惊，而后压低声音道：“好烫！主公这是受了风寒，仲康，快，送主公入账休息。”转身见有不少士兵围过来，好奇地交头接耳，心说此时主公生病的事传开，军心危殆，必须加以控制，遂指着周围的士兵说，“主公累了，马上要换班值守，你们也好好休息，等到了大城，就不用受恁多苦楚了。”

楚兵面面相觑，在波才冰冷如铁的面色下，各自回到岗位，就算有些许怀疑，这时也是不能说出口的。

很快，田丰、崔琰、章邯和一名随军大夫进了帅帐，军医给林宁把脉之后，对其他人说：“林大人操劳过度，又风寒侵体，故而晕眩，卑职开个方子，一天两次，按时服用，很快就会好的。”顿了顿，军医的神色比较为难，“不过，军中药物已经严重短缺，必须尽快赶到城郡，照方子抓药，大人的病可拖不得。”

“如此天气，加上士兵苦战一天，劫后余生，趁夜行军？根本行不通。”崔琰说。

田丰赞同了崔琰的话，同时道：“若凑不齐药材，先用现有的药品控制住主公的病情，不能这样烧下去，人会烧糊涂的。”

恰在此时，嬴光的使者到了营外，请求谈判，章邯道：“这个羌狗又打什么鬼主意？”

“羌兵已无敢战之心，必须休整一段时日，嬴光恐怕是想赎回他们的主帅。”田丰微笑着说。

崔琰道：“主公病倒，若被嬴光看穿虚实，全军危矣，我看可以把人还回去，反正留着也没用。”

“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，我们手中除了羌兵主帅，还有五千俘虏，这都是筹码。”田丰一顿拐杖，对传令兵说，“请使者副帐相见。”

章邯道：“元皓先生，我跟你去见羌使，季珪先生，请你好好照顾主公。”

崔琰点头道：“这是琰的分内之事。”

嬴光派来的使者长着一双老鼠眼，乍一看上去像没睁开似的，章邯和田丰第一眼看他就觉得讨厌，田丰咳嗽一声道：“这位就是文玉先生的使者？”

“正是，我乃……”

流利的汉话被打断，田丰故作不耐烦地说：“行了，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，直接说你的来意吧。”

使者一愣，忍下这口气，缓缓道：“我家军师请贵军交还李文侯将军、犹桑将军，还有五千被俘的士兵。”

等了片刻，田丰没说话，章邯冷笑道：“条件呢？你们不会想直接把人领回去吧？这未免太天真了！”

使者昂着头，脖子伸直，仿佛积聚了无数浩然之气：“我家军师说了，只要人还回来，就给你们一个口头保证：决不率兵追击贵军，贵军可以高枕无忧地回到太原。”

“你这厮——”章邯觉得有必要表现粗鲁一点，拔剑在手，架在使者的肩膀上，“真嚣张啊！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，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了结你的狗命？”

使者估计还没弄明白情况，尖着嗓子道：“放肆！汝等虽然侥幸赢了一场，但我羌人的兵力仍数倍于汝，汝难道不怕我羌人的无敌铁骑吗？”

田丰笑道：“什么都不给就拿回几千俘虏，世界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。我知道你做不了主，你带个话给文玉先生，就说普通俘虏一人两匹马，那些低级军官一人三匹马，李文侯和犹桑就算是赠品，无偿还给文玉先生了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使者面有怒色，章邯斜乜过去，又把接下来咒骂的话咽回肚里，心说好汉不吃眼前亏，老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，我走还不行吗？

这边嬴光早有预料，听完使者的话只是沉思了一盏茶的时间，便道：“换！五千羌人勇士用不到两万匹马换回来，怎么也不吃亏，西凉乃产马之地，我们是最不缺良马的，何况还能让李将军和犹将军安全无恙地回来。”

为免夜长梦多，嬴光又派使者跑了一趟，没有讨价还价，唯一的条件是立即交换，争取明天早上就把事情办完。

田丰求之不得，把俘虏丢弃，获得大量马匹，增加行军速度，正是他的目的，于是对使者说：“善！我立刻安排，文玉先生也要准备好足够数量的马匹。”现在就是和时间赛跑，希望嬴光这个一肚子鬼心眼的读书人别瞅出破绽，不然来个鱼死网破，羌军固然再次受创，但楚军是铁定完蛋了，顶多困兽犹斗一番。